在河南境内，有一条流淌了两千多年的河流——贾鲁河，它是最早沟通黄淮的千年古河。郑州作为一个不临海、不沿边的内陆城市，将要借助贾鲁河的千年古河道变身“港口城市”。随着贾鲁河通航和“郑州港”建设的谋划，中原水运复兴已全面起势。

郑州市惠济区祥云湖浅滩，春光正好。阳光在湖面打出一束束反光，湖边的人眯了眼，把外套搭在胳膊上、绑在腰间。湖面上，一群短腿小白鹭正在追逐打闹，摄影爱好者李永恒频频按下快门。“你看你看，这个时候逆光它是非常漂亮的。”

祥云湖位于郑州市花园口镇京水村，这里是贾鲁河和索须河的交汇处。李永恒在湖边总有收获，自由飞翔的翠鸟、滑水嬉戏的斑嘴鸭……不必蹲守，来了只管举起相机。在这个年轻人眼里，京水村的“特产”就是鸟。

商贾云集、舟来船往，白天桅帆不断、夜间渔火闪烁，也是这里，千年前的这里。郑州大学历史学院教授陈隆文不止一次来过京水村。史料记载，贾鲁河“往时舟楫畅行，上可抵京水镇”，京水镇就是如今的京水村。“贾鲁河我顺着河走过，我顺着河一直走到周口去。它的价值就是把黄河水系、淮河水系沟通起来了，形成了众多节点的城市，你比如说朱仙镇。所有的节点城市都可以通大船，进淮河，朝东去，然后进到邵伯湖里边，进到大运河里边，然后就进到长江里边。郑州要发展这个水运的问题，关键是要解决这个水的问题，怎么样保有贾鲁河健康的航道和充足的水量。”

李永恒见到了贾鲁河十年来的水，不曾见过千年古河上的船。大学毕业后，他留在郑州工作，2014年，他搬到郑州滨河路上的一个小区居住，与贾鲁河的直线距离不过300多米。李永恒的客厅窗外就是贾鲁河，视线再往右偏一点点，赫然是一个养猪场。直到今天李永恒还能脑补出窗外的气味，那样的河，当然不该有船开过。“那个时候两岸的那种垃圾啊、水都是排到里面的，甚至还有一些养猪场，有时候一到夏天刮风，我们小区都能闻到（臭味）。”

违章建筑连片，垃圾随意倾倒，河道阻水严重。上游的清水到这里越流越细，入河的污水却源源不断。郑州市贾鲁河综合治理工程建设管理局副局长程兆国记得，2014年的贾鲁河，是黑臭的、固态的。“经济转型期有很多侵占河道这种现象，河道没水了，就势必造成河退人进，在90年代这种小作坊、小鱼塘、小工厂遍地都是。这条河变脏变臭，生态恶化，防洪标准越来越低，文化缺失，基本上90年代初期就断流了。”

在历史地理学者陈隆文眼中，贾鲁河的断航乃至断流，关联了经济社会的变迁。历史上，贾鲁河是中原地区与东南沿海的重要水上通道，水路造就了贾鲁河流域商业城镇的繁荣。此后河道泥沙淤垫，屡次治理又屡次停航，曾人声鼎沸的沿河地区一并陷于沉寂。

中原水运的衰落与气候密切相关，但贾鲁河成为“臭水沟”，早已不是“气候”二字可以概括。2016年中央环保督察直指“贾鲁河作为郑州市域的主要河流，严重污染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也是从这一年起，郑州陆续投入约200亿元，用于贾鲁河郑州段96公里河道综合整治。

“百日拆迁”是最早提上日程的工作之一，拆迁对象包括李永恒家附近的养猪场。无论在哪座城市，涉及拆迁，政府部门都要充分估计可能遇到的阻力。而在贾鲁河畔，程兆国不无感慨地引用了《孙子兵法》中的一句话，“上下同欲者胜”。“在这三个月的拆迁过程当中，没有遇到太大的阻力，老百姓都知道，挖这条河，搞这个生态建设，都是为自己好，都是家门口的事情。老百姓对这件事比较拥护，这项工作进展也是比较顺利的。”

贾鲁河全线河道清淤土方量将近4千万方，古时黄淮通渠淤塞至此，不是一代人的责任。天量土方如何处理，却考验一代人的智慧。程兆国说，这些土方如果垒成10米宽、6米高的直线，能从郑州一直垒到北京。最终，“景观+保护”的方案被采纳了。“利用这些土方在贾鲁河两边打造景观，这样就形成了6山、6湖、6岛、9岭、12园这样一个新的贾鲁河的山水格局，实际上对于整个大堤也是一种保护，然后景观布局实际上更加丰富多彩。”

200亿的魄力，加整整8年的持续努力，到2023年，这场郑州人向贾鲁河的集体奔赴，有了美好的结局。河道及湖泊疏挖、闸坝建设、沿岸截污治污、水源引入、生态治理、景观绿化，郑州市贾鲁河综合治理工程建设管理局综合部部长白雪锋熟悉每一项、每个月的进展。上班时，她为节点工程的顺利完成而雀跃，下班后，她还想再多看看贾鲁河。“有时候我带着孩子去贾鲁河去玩，有一次带着俺妞，俺妞来个‘妈妈贾鲁河是你们干的？’我说‘是呀！’呀，当时你不知道孩子说话那种表情，她就特别骄傲自豪那样，特别地开心，就是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那种洋溢在脸上的那种（开心）。所以感觉这一路走来这么多辛苦呀，特别值。”

因为不同的课题，陈隆文也还在一遍遍走过贾鲁河畔。他看到的，是“水泉流畅，舟行无碍”的可能。“恢复原来的那些旧有的航道以后，你多方便呢，交通成本非常低啊。贾鲁河经过的那些重要的流域，主要都是乡村。复航就是要解决这些区域发展和其他地域发展不均衡的问题。把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发展水平的差别给它尽量地缩小。”

“研究贾鲁河通航和郑州港建设”被写进河南水运“十四五”规划，2024年河南省政府工作报告明确，“启动贾鲁河通航和郑州港项目前期工作”是今年重点工作之一。河南省交通事业发展中心港航海事处副处长王纪锋说，郑州将由此变身“港口城市”：“河南的这个水系的规划目前是一纵三横九支航道，其中贾鲁河是最主要的一条支流航道。这一条支流航道通到我们郑州，我们郑州从无水港变成了有水港。”

“贾鲁河通航，它可以沟通黄河水系、淮河水系，然后长江水系三大水系相贯通，使郑州市有了一条通江达海的水运，中原出海新通道。”

“贾鲁治黄河，恩多怨亦多。百年千载后，恩在怨消磨。”元代重臣贾鲁治河的故事，讲了几百年。再看眼前的河里，有碧水、珍禽，这是这一代郑州人自己治河的故事。

  贾鲁河边，李永恒有新的收获，手机相册里是他拍到的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疣鼻天鹅。“这个天鹅来的时候，脚上带的脚环全都是英文，有可能是从欧洲某个国家飞过来的，从这样的候鸟变成了留鸟，每年在这边下的都有下一代，原来就两只，到现在至少十几只了。”

研究了十几年中原水运史的陈隆文，也期待一场重逢。汽笛声鸣响在贾鲁河上的一刻，他会是什么心情？他的老师错过了这一幕，而他，将好好记下。“我们的老师叫史念海先生，57年的时候提出来一个问题，河南地区的都城的兴起和中原地区的水运发达，和中原地区的河流都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人和水之间的这样的一个关系，我们要好好的研究，我们思考这些问题就是从这来了。”

“您当时知道贾鲁河可能要复航，当时是个啥心情啊？”

“这是个必然，发展到这种程度，这个河流的作用和人的关系是息息相关的，是个必然。”

记者：李欣洁、赵曦璞、郭涛、卢静

编辑：梁景芝

统筹：赵克